省心录 – 身戒 全文

内容纲要

唐尧《戒》云:战战栗栗,日谨一日。人莫踬于山,而踬于垤。
武王书履云:行必虑正,无怀侥幸。
又书锋云:忍之须臾,乃全汝躯。
又衣铭云:桑蚕苦,女工难。得新捐故后必寒。
《金人铭》云:古之慎言人也,戒之哉!

无多言,多言多败。无多事,多事多患。安乐必戒,无行所悔。勿谓何伤,其祸将长。勿谓何害,其祸将大。勿谓不闻,神将伺人。焰焰不灭,炎炎若何?涓涓不壅,终为江河。绵绵不绝,或成网罗。毫末不扎,将寻斧柯。诚能慎之,福之根也。口是何伤,祸之门也。

强梁者不得其死,好胜者必遇其敌。盗憎主人,民怨其上。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,故下之。知众人之不可先也,故后之。温恭慎德,使人慕之,执雌持下,人莫愈之。人皆趋彼,我独守此。人皆惑之,我独不徙。内藏我智,不示人技。我虽尊高,人莫我害。

江海虽左,长于百川,以其下也。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,戒之哉!勿谓善小而不为,勿谓恶小而为不之。为善如春园之草,不见其生,日有所长。为恶如磨刀之石,不见其损,日有所消。

古之仁人,一事定太平,一念生白骨,一语奏肤功,不得谓异人任也。

面前的田地要放得宽,使人无不平之叹。身后的惠泽要流得远,使人有不匮之思。盖世功劳,当不得一个“矜”字。弥天罪过,当不得一个“悔”字。路逢险处,为人辟一步周行,便觉天空地阔。遇到究时,使我留三分抚恤,自然理顺情安。

人生一日,或闻一善言,见一善行,行一善事,此日方不虚生。凡事存一念天理心,虽不必责报于后,子孙赖之。每日说几句阴骘话,纵未能尽施于人,鬼神鉴之。

无事时莫教心空,空则荒逸怠隳。有事时莫教心乱,乱则颠倒依违。人之处世,能常悔往事之非,前言之失,往岁之未有知识;则其德之进,所谓长日加益而不自知也。起一害人之念,即是满腔杀机。不必见之行事,已损阴骘多矣。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,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,切须检点。工夫切要在夙夜饮食,男女衣服,动静语默,应事接物之际,于此皆合天理,则道不外是矣。

吾辈读有字的书,却要识无字的理。理岂在言语文字哉?只就在此日、此时、此事,求一个此心过得去的,便是理也。

君子忠孝根于至性。常人忠孝成于激动。心术不正,即事事不正。耳中常闻逆耳之言,心中常有拂心之事,才是进德修业的砥石。若言言悦耳,事事快心,便把此心埋在鸩毒中矣。薛文清曰:心如镜,敬如磨镜。镜才磨则尘垢去而光彩发。心才敬则人欲清而天理明。识得破,忍不过;说得硬,守不定;笑前辙,忘后跌;轻千乘,豆羹竞;讳疾忌医;掩耳盗铃;论人甚明,视已甚昧;得时夸能,不遇妒世;此人情之通患也。

人心一萌,便是魑魅魍魉。道心一动,即是天地神明。福善不在杳冥,即在食息起居内,牖其衷。祸淫不在幽渺,即在动静语默间,夺其魄。可见人之精爽,常通于天;天之威命,即寓于人。天人岂相远哉?

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,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。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,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。时时检点,到得从多入少,以有入无,才是学问的真消息。

杨修之躯见杀于曹操,以露已之长也。韦诞之墓见伐于钟繇(yáo),以秘已之美也。故世哲士多匿采以韬光,至人常逊美而公善。深以刻薄为戒,每事常存忠厚。好丑太明则物不契,贤愚太明则人不亲。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,使好丑两得其平,贤愚共受其益,才是生成的德量。

有德即是有福,无机(错字,应该是嗔)即是无祸。因事即是处事,让人即是胜人。执拗者福轻,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。操切者寿夭,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。

见人有得意事,便当生欣喜心;见人有失意事,便当生怜悯心。皆自己真实受用处。忌成乐败,何与人事?徒自坏心术耳。

天地之气,暧则生,寒则杀。春和气融,勿论盛卉茂木,即枯木废草,亦发新枝。故性气清冷者,面带忧容,受享亦凉薄。即在富贵之家,亦必不福,以天下未有气寒而不杀者。大抵黑白善恶,只宜在心,不宜在口,内存精明,外示浑厚,此大豪杰之局量。若灵台无主,一味鹘突,亦非包荒之谓也。

能与善人居,不能与恶人处,毕竟是学力未到。夫恶人如蛇蝎猛兽,戾气所钟,造物犹不能绝,第当善待之,使之不能为害。而或介介疾视,若旦夕不可容,多见其不广也。让古人便是无志,不让今人便是无量。觉人诈,而不形于言,有余味。

唯正足以服人。青天白日,和风庆云,不特人多喜色,即鸟雀亦有好音。若暴风怒雨,疾雷闪电,人亦闭户,鸟亦投林。乖戾之感至此乎?故君子以大和元气为主。

世路由他险,居心任我平。人不易知,然为人而使人易知者,非至人,亦非真豪杰也。黄河之脉伏地中者万三千里,而莫能窥其际。器局短浅为世所窥,丈夫方自愧不暇,而暇求人知乎?天薄我以福,吾厚吾德以迓之;天劳我以形,吾逸吾心以补之;天厄我以遇,吾亨吾道以通之。天且奈我何哉?

帆只扬五分船便稳,水只注五分器便安。如韩信以勇略震主被擒,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,霍光败于权势逼君,石崇死于财赋敌国,皆以十分取败者也。

鹤主鸡群,可谓超然无侣矣。然进而观于大海之鹏,则渺然自小。又进而比之九霄之凤,则巍然莫及。所以至人常若
无若虚,而盛德多不矜不伐也。

疾风怒雨,禽鸟戚戚。霁月风光,草木欣欣。可见天地不可
一日无和气,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。

不耐烦,干不得事。不忍气,做不得人。有经济人,化
有事为无事,化大事为小事。亦唯有经济人,能视无事若有事,视小若大事。

人只言人心难料,不知自心更难料。人只言人心不平,不知自心更不平。识得自己心,方可说人心。

闲暇出于精勤。宽悦出于祗惧。无思出于能虑。大胆出于小心。

有作为者器宇定是不凡,有受用者才情定是不露。

变化气质,居常无所见。唯当利害,经变故,遭屈辱,平时愤怒者,到此时能不愤怒,忧惶失措者,到此能不忧惶失措,
始有得力处,亦便是用力处。

英气甚害事,浑涵不露圭角最好。

富贵家宜学宽,聪明人宜学厚。

做事轩昂光彩,全凭精神鼓舞。读书亦然。

不自重者取辱,不自畏者招祸。官怠于宦成。病加于小愈祸生于懈怠。真正英雄,都是战战兢兢,临深履薄做出来。血气粗豪,一毫用不得。性燥心粗者,一事无成。心平气和者,百福自集。天欲祸人,必将以微福骄之。所以福来不必喜,要看会受。天欲福人,必先以微祸儆之。所以祸来不必忧,要看会救。

理在心亦在事,静在内亦在外。循乎理而动,则广酬泛应皆静也。昧乎理而处,即尸居槁坐非静也。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,便截然能忍默住;意气正到发扬时,便翕然能收敛得;仇怒嗜欲正到腾沸时,便廓然能消化得;此非天下之大
勇者不能也。花繁柳密处拨得开,才是手段。风狂雨骤时立得定,方见脚跟。

留有余不尽之巧,以还造化;留有余不尽之禄,以还朝廷;留有余不尽之财,以还百姓;留有余不尽之福,以还子孙。

人虽至愚,责人则明。虽有聪明,恕已则昏。常以责人之心责已,恕已之心恕人,不患不到圣贤地位。

一世和平之福,只在随缘。一生牵惹之劳,止因好事。

读书不晓世务,名曰“肉橱”。学道不办诚心,号为“纸筏”。

士人大病,只是自己不肯认错,所以多郁多怒。夫自责自修,有何不妙,而必以客气争胜也?天下雄心客气,都是资禀中大病。不会将学问工夫磨炼一番,却原是自家受苦。

事稍拂逆,便思不如我的人。心稍怠荒,便思胜似我的人。
则风斜雨急处,自立得脚跟定。花浓柳艳处,自着得眼高。路危径险处,自回得头早。

不可因人曲为承顺,而遂与之合。唯以义相接,则可以与之合。凡祸患伏于无形之中,唯圣人则知畿(与书上的字不同),而防之于未然,故能消其祸。万物顺逆之来,有学问人提得起,放得下。若当局许多张皇,事后许多沾滞,皆道理看不透故也。

圣贤千言万语,都只是教人学好,禁人为非。若以先哲为依归,前言为法令,即一、二语受用不尽。若依旧作世俗人行径,只图目前,即将苍颉以来书籍读尽,也只是没有学问的人。

心和则气和,气和则形和。

我与天下后世之感通,犹两人相觌尔。我爱彼,彼亦爱我。否则觌面交疏,我唯见有身,天下亦乌知有我?乡人之所
以草木同腐也。我孜孜为后世计,后世孰能忘之?圣贤之所以长生于人心也。

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工夫,乃有益。若只好静,遇事便乱,连那静时工夫亦差。

观人无他术,但作事神气足者,不富贵即寿考。其次莫若观其所受;器窄易动,意形于色,得少为足,与好妄语者,皆
夭折贫贱之兆也。

大丈夫当为狂澜砥柱,无为逐波腐木。

待人固当谦和,谦和而无节,反纳其侮。所谓重巽,吝也。唯和而庄,则人自爱而畏。

取与是人之大节,其义不可不明。

先达之人可尊也,比媚不可。势要之门可远也,侮慢不可。

为人不可不学,日用应酬之外,稍有余闲,当披览书籍。日与圣贤相对,身心自有益处。

千古在前,千古在后,吾身处其间,百年顷刻耳。奈何前承千古,后垂千古乎?亦曰:自致于不朽而已。不朽之道维何?曰:太上立德,其次立功,其次立言。天地有万古,此身不再得。人生只百年,此日最易过。幸生其间者,不可不知有生之乐,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。不可以简傲为高。不可以谄谀为礼。不可以刻薄为聪明。不可以阘茸为宽大。语人之短不可曰“直”。言人之恶不可曰“义”。好谈闺阃及好谈乱者,必为鬼神所怒。非有奇穷,即有奇祸。

喜时之言多失信,怒时之言多失体。与人善言,暧于布帛,伤人之言,深于矛戟。
稠人广众之中,不可极口议论。非为惹妒,抑亦伤人。岂无有过者在其中耶?议论到彼,则彼不言而心憾矣。如对官言清,则不清者怒。对友言直,则不直者憎。彼谓我有意而为之耳。唯有简言语,和颜色,随问即答者,庶几可乎?
纵意之嚬(pín)笑,成千古之忧。
游口之春秋,中一生之毒。
凡一事而关人终身,总实见实闻,不可著口。
凡一语而伤我长厚,虽闺谈酒谑,慎勿形言。
人情厚密时,不可尽以密私之事语之。恐一旦失欢,则言得凭为口实。
至失欢之时,亦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。恐忿平复好,则前言可愧。
大抵忿怒时,最不可指人隐讳,及暴其祖父之恶。盖一时怒气所激,唯恐语之不深,而不知人之怨恨,已深入骨髓,后来思图报复,祸害未有涯也。
凡人正盛气时,不可遽加阻遏,且自由他。待他气平,方才与说,尚可使改。
凡善救人者,必先解其怒,而徐示以所乐闻,然后其言不劝自行。
有君子在前,必不可说已之长,恐有瑕疵,被其识破。
有小人在前,尤不可说人之短,恐其传送,致有风波。
凡与人言,当思其事之可否。可则诺,不可则无诺。若不思可否而轻诺之,事或不可得,则必不可践其言。
郭林宗不为危害激论,故免于党祸。
百病从口而入,百祸从口而出。故颐曰:“慎言语,节饮食。”
凡人语及不平,则气必动,色必变,语必厉。唯韩魏公不然,说到小人忘恩负义欲倾已处,辞气平和,如说寻常事。
有道德者必不多言,有信义者怕不多言,有才谋者必不多言,唯见夫细人、狂人、佞人乃多言耳。未有多言而不妄,亦未有多言而无祸者也。

李若谷教门生云:清,勤,和,缓。门生曰:清廉,勤瘁,和豫,则闻命矣。缓安可为也?
李公云:天下甚事不是忙处错了?
会做快活人,凡事莫生事;
会做快活人,省事莫惹事;
会做快活人,大事化小事;
会做快活人,小事化无事。
行高人自重,不必其貌之高。
才高人自服,不必其言之高。

器满则溢,人满则丧。
人之有过失,犹身之有疾病。攻之以药石,诲之以廉耻。虽过失不害为贤者,虽疾病不失为全人。
岁月已往者不可复,未来者不可期,现在者不可失。为善则善应,为恶则恶应。所以成名、灭身,唯自取如何耳。

事有急之不白者,宽之或自明,毋躁急以速其忿。人有操
之不从者,纵之或自化,毋操切以益其顽。
人生世上,人之毁誉不足凭信,只是自己做事十分不差,心上无愧便了。
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,纵纷若乱丝终当就绪。
待人无半毫矫伪欺隐,虽狡若山鬼亦自献诚。
天下事无一件不是人做,然必宽绰细腻,真实宁耐,一一从首至尾,节次调停,方克有济。
处难处之事愈宜宽,处难处之人愈宜厚,处至急之事愈宜缓。胆欲大而心欲小,智欲圆而行欲方。
省事饶人,初似退怯,久之其味甚长。
安详是处事第一法,谦退是保身第一法,涵容是处人第一法。
人有不及,可以情恕。
非义相干,可以理遣。
佩此两言,可以使我游于世,亦可以使世游于我。
凡事做到七八分止,如张弓然,过满则折。
沾泥带水之累,病根在一“恋”字。
随方逐圆之妙,便宜在一“耐”字。
忙里要偷闲,须先向闲时讨个把柄。
闹中要取静,须先向静中立个主宰。
不然,未有不因境而迁,随事而靡者。
莫做心上过不去之事,莫萌事上行不去之心。
事来只顺应之,不可无故而先生事端。
天下无难处事,要两个如之何。
天下无难处人,要三个必自反。
酷烈之祸,多起于玩忽之人。
盛满之功,常败于细微之事。
故语云:人人道好,须防一人著恼。事事有功,须防一事不终。
事事要留一个有余不尽的意思,便造物不能忌我,鬼神不能损我。
若业必求满,功必求盈者,不生内忧,必召外变。
老来疾病是壮时招的。衰时罪孽,都是盛时作的。
故持盈履满,君子犹兢兢焉。

恩宜至淡而浓,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。
威宜自严而宽,先宽后严者怨其酷。
物不经寒暑者,决不紧凝,人不历酸辛者,决不谙练。
凡人作事,当谨始虑终。若乘快多事,后难收拾,则必有悔矣。
因一事不快于心,而迁怒之心妄发,此学者之通病。
当事务丛杂于中,吾心当有所主。不可因彼之扰扰而迁易也。
机事不密则害成,易之大戒。
事合义,虽大不惧;不合义,虽小当谨。
应事最当知幾( jī ,细微的迹象)。
无事而忧,对景不乐,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。这便是一座活地狱,更说什么刀山剑树方是地狱耶!
柳公度年八十九。或问之,曰:“吾不以脾胃暖冷物,熟生物,不以元气佐喜怒,气海常温故耳!”
耽溺昏迷,侵精耗气,愚人以苦为乐。
戕杀暴殄,损人利己,痴人以罪为福。
非理外至,当如逢虎,即时而避,勿恃格虎之勇。
非理内起,当如探汤,即时而止,勿纵染指之欲。
深山穷谷之人多年高者,嗜欲少故也。
人最不幸处,是偶一失言而人不察,偶一失谋而事悻成,偶一恣行而获小利;后乃视为故常,恬不为意。则败行丧检,莫大之患。
嗜欲萌生,遂后必悔,忍过必乐,忿怒亦然。
清心不如省事,养生莫若寡欲。
人欲无涯,不以礼节之,莫知所极矣。
欲心一动,如火之炽,如水之溢。非用大壮之力,莫能止其欲。
贪色如蚕,立见衰死。
走利若骛,毕竟枯亡。
万病之毒,皆生于浓。吾以一味药解此万病毒。请问药名,曰:“淡”。
群居闭口。独坐防心。
己之情欲不可纵,当用逆之之半以制之。其道只在一“忍”字。人之情欲不可拂,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。其道只在一“恕”字。
当怒火欲水正腾沸时,明明知得,又明明犯著。知的是谁,犯的又是谁?此处能猛然转念,邪魔便为真君矣。
闻君子议论,如啜苦茗,森严之后,甘芳溢颊。
闻小人谄笑,如嚼糖冰,爽美之后,寒沍(繁体字,同“冱”,hù)凝腹。
乍交不为小人所悦,久习不为君子鄙,如是乃可见品。
人不论富贵贫贱,一以礼接之。
事不论轻重大小,一以敬处之。
居不必无恶邻,会不必无损友。唯能自持者两得之。
人欺不是辱,人怕不是福。
礼、义、廉、耻,可以律己,不可律人。律己则寡过,律人则寡合。寡合非涉世之道。
轻言轻动之人,不可以与深计。易喜易怒者亦然。
不与简傲人争礼节。不与胜气人辩是非。
好辩以招尤,不若认默以怡性。
广交以延誉,不若索居以自全。
厚费以多营,不若省事以守俭。
呈能以诲妒,不若韬光以示拙。
胶漆时促膝之言,即为戈矛时话柄。
怀酒后许诺之语,即为责备后怨尤。
攻人之恶勿太严,要思其堪受。
教人以善勿过高,要使其易从。
谦卦六爻皆吉。
又云:满招损,谦受益。
无以知形人之不知。
无以能形人之不能。
休怨我不如人,不如我者尚众。
休夸我能胜人,胜如我者更多。
言行拟古人则德进。
功名付天命则心闲。
报应念子孙则事平。
受享虑疾病则用俭。
荣宠旁边辱等待,不必扬扬。
困究背后福跟随,何须戚戚。
蛾扑火,火焦蛾,莫谓祸生无本。
果生花,花结果,须知福至有因。
人生只为“欲”字所累,便如牛如马,听人鞭笞;为鹰为犬,任人羁络。若果一念清明,淡然无欲,天地尚不能转移我,况一切区区事乎!
鹬蚌相持,兔犬共毙,冷眼觑来,令人猛气全消。
人人赋性,宁容一例苛求?
事事凭天,未许预先打算。
食物之物,恒为人食。
算人之人,每遭天算。
择官之士,终受好官之累。
矜名之士,多露败名之根。
天道使然也。
人生世间,自有知识以来,莫不有不如意事。小儿叫号,皆其意有不平。自幼至老,如意事常少,不如意事常多。虽大
富贵之人,天下所仰羡以为神仙,而其不如意处,较贫人更甚。故谓之缺陷世界。
人生世间,总无足心满意者。达此理而顺受之,可少安矣。无病之身,不知其乐也;病生,始知无病之乐矣。
无事之家,不知其福也;事至,始知无事之福矣。
孔子曰: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”是皆一定之理。君子知之,故行义以俟命。小人不知,故行险以侥倖。
命虽在天,而制命实在己。
如人素赢瘠,乃能兢兢业业,凡酒色伤生之事皆不敢为,则其寿固可延永矣。
又如人素强壮,乃恃其强,恣意做伤生之事,则其祸可立待也。
此岂非命在天,而制命在己欤?
人、官各自为品。
官司品品之一朝,定命自天。
人品品之百代,造命自我。
今人怕死,伤生之事却敢为。
圣人于伤生之事不敢为,到临死时却不怕。
躯壳的我,要看得破,则万有皆空,而其心常虚,虚则义理来居。
性命的我,要认得真,则万理皆备,而其心常实,实则物欲不入。
欲遇变而无仓忙,须向闲时念念守得定。
欲临死而无贪恋,须向生时事事看得轻。
贫贱人食力经营,自家血汗,自家消受,天之鉴察反宽。
富贵人担爵食禄,万民血汗,一人消受,天之督过甚重。
藿食草衣,凄凉穷巷,安吾拙亦安吾愚。
银黄金紫,驰骋康衢,是其才亦是其命。
大凡人之举动异常,每为不祥之兆。人之受享过分,必生灾害之端。未有极而不反者。
富贵如传舍,唯谨慎可得久居。
有势不可倚尽。
有福不可享尽。
人当贫贱时,为善,善有限;为恶,恶亦有限。无穷其力也。一当富贵中,为善,善无量;为恶,恶亦无究。有其具也。
故富贵者,乃成败祸福之大关,不可不慎。
成名每在困穷,败事多因得志。
贫不足羞,可羞是贫而无志。
贱不可恶,可恶是贱而无能。
老不足叹,可叹是老而虚生。
死不足悲,可悲是死而无补。
知足者贫贱亦乐,不知足者富贵亦忧。
恩里由来生害,故快意时须早回头。
败后或反成功,故拂心处莫便放手。
民劳则思,思则善心生。
人逸则淫,淫则恶心生。
今人处顺境中,富厚荣华,现在享受,有何长进?
唯处逆境,则艰难险阻中,陶练得几许不朽事业,触发出多少真实识见。
是以豪杰一遇逆境,便看作天心仁爱,打起精神,不肯当面错过。

历代缙绅之祸,多由于言语文字之激。是故,诽谤激坑儒之祸,清淡激党锢之祸,台谏激新法之祸,清流激白马之祸。祸生于激,何代不然?

我果为红炉大冶,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?
我果为巨海长江,何患横流污渎之不可容纳?
少年人不患其不奋发,常患以奋发而成卤莽,故当抑其躁心。
老成人不患其不持重,常患以持重而成退却,故当振其惰气。
气象要高旷,而不可疏狂。
心思要缜密,而不可琐碎。
趣味要冲淡,而不可偏枯。
操守要严明,而不可激烈。
廉官多无后,以其太刻也。痴人每多福,以其近厚也。故君子虽重廉介,不可无含纳之雅量。虽戒痴顽,亦不必有苛察之精明。
人生世上,固要做个好人,但不可做没用的好人。
君子不迫人于险。当人危急之时,操纵在我,宽一分则彼受一分之惠。若扼之不已,鸟穷则攫,兽穷则搏,反噬之祸,将不可救。

遇人痴迷处,出一言提醒之;遇人急难处,出一言解救之者,
上资祖考,下荫儿孙。

人生有最不幸之处,不可谓不幸。明心练性,通权达变,正在此处得力。故莫仁于滟滪(yù,同“滟”),莫不仁于安流。盖戒险则全,玩平则覆也。

天下有二难:登天难,求人更难。有二苦:黄连苦,贫穷更苦。有二薄:春冰薄,人情更薄。有二险:江湖险,人心更险。
知其难,守其苦,耐其薄,测其险,可以处世矣。
人情反复,世路崎岖。行不去,须知退一步之法。行得去,务加让三分之功。
居逆境中,周身皆针砭药石,砥节砺行而不觉。
处顺境内,满前尽兵刃戈矛,销膏糜骨而不知。
语云:“登山耐险路,踏雪耐危桥。”
一“耐”字极有意味。如倾险之人情,坎坷之世道,若不得一耐字撑持过去,几何不堕入榛莽坑堑哉!
貌和而心狠。
行秽而言清。
藏裂皆于嘻笑。
伏戈甲于尊罍(léi,古代一种酒器,多用青铜或陶制成。口小,腹深,有圈足和盖儿。)。
利害太明。
人我太重。
恩仇太分。
城府太深。
机械太巧。
虽一时盗取贤声,而断非身家之福也。
事必量力而行,量力故能久。
言发于真诚,则心不劳而逸,人自久而信之。若作伪任术,一时或可以欺人,持久必败。
君子有三惜:此生不学一可惜;此日闲过二可惜;此身一败三可惜。
学问实自静中有得,不静则心既杂乱,何由有得?
天下之事,利害常相半。有全利而无少害者,唯读书。不论富贵贫贱,读书一日,则有一日之益。故曰:有全利无少害也。
人闻道学之名,不骇以为高,便笑为迂。试问他为学而不学道,则天理人伦之外,果何学乎?
伦常之外无道德,道德之外无文章。
讲学不尚躬行,为口头禅。
立业不思种德,为眼前花。
读书千言,不如实践一言。
讲道百步,不如力行一步。
以富贵骄人,固非美事;
以学问骄人,害亦不细。
才读得一句,识得一字,与才得一官、授一职,胸中便容不下,眼界便轻视人,终是一小家子也。
一念之善,即景星卿云;一念之不善,即暴风狂电。不徒有是理,而实有是事。君子之所谓事天者,善事其心而已矣。
黄洽为人质直端重。常言家不欺亲,仕不欺君,仰不欺天,俯不欺人,何用求福报哉?
君子于人,当于有过中求无过,不可无过中求有过。
每日为善,犹恐未必获福,况为恶耶?
勉强为善,胜于因循为恶。
君子不可一念起差。至大之恶,由一念之不善,而遂至滔天。
历观人之为不善者,造物未必即以所为不善之事报之,而或于别一事报之。别一事又未必大不善也,而得祸甚酷。天公总前后算来,未常毫发爽也。
诚者万善之本。
伪者百祸之基。
一点慈爱,是人生积福根由。
量大福亦大。
机深祸亦深。
祸不虚至,福不徒来。
忠厚君子,刻薄小人,分途只在一心。
有过知改者,不失为君子。
知过遂非者,终流为小人。
《易》言:贞,吉。守正未有不吉者。
君子直道未尝不得,小人枉道未尝不失。
大凡行事,保想到可以告天,可以告人处,可以无大过矣。
天者,理而已。人能顺理即是顺天,顺天者存。逆理即是逆天,逆天者亡。
醉人胆大,与酒融洽故也。人能与义命相融洽,则浩然之气,自然充塞,何动心之有?
坐密室如通衢,驭寸心如六马,可以免过。
日用间莫非天理流行,但此心常存而不放,则义理渐自纯熟。
“砥砺”二字是为圣为贤根基。
伊川先生曰:人于外物事事要好,只有自家一个身与心,却不要好。苟得外物好时,却不知自家身与心先不好了。
君子之交如水,小人之交如醴。
君子淡以成,小人甘以坏。
君子穷以义,达以义,穷达皆天理也。
小人穷以利,达以利,穷达皆人欲也。
倚势而凌人者,势败而人凌。
恃财而侮人者,财散而人侮。
凝重之人,德在此,福亦在此。
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
人以巧胜天,天以理胜人。
“因循”二字,断送一生。故谚云:畏首畏尾,身其余几?
事当审处,归正于理而行之。亦不可揣摩过度,而生摇惑。故语云: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
器满则溢,人满则丧。
小事易动,则大事可知。
大事不动,则小事可知。
临事不苟,方见人之操守。
身在堂上,方能辨堂下人是非。苟杂于堂下众人之中,则亦不能辨矣。
故有知人之明,乃可以观人之是非。
闻事不惊讶不喜者,可以当大事。
人不可无识。若舍正而趋邪,假善而为恶,皆无识故也。
奔走于祸患之地而不自知者,利令智昏也。
吾人心性,原自光明,因为嗜欲蒙昧,故识见短浅。果能认理真确,自然十谋九中。
事不合义,虽至小不为。
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
盛喜中勿许人物。
盛怒中勿答人简。
不为众誉而加喜,而为众毁而加戚,其量过人远矣。
御寒莫若重裘,止谤莫若自修。
友正直者日益。
友邪柔者日损。
率真者无心过,未免躁言轻举之失。
慎密者无口过,殊多厚貌深情之累。
心事如青天白日,言行如履薄临深,方为两得。
图未就之功,不如保已成之业。
悔既往之失,不如防将来之非。
忙里要斟酌,担尽不担错。
浓肥辛甘非真味,真味只是“淡”。
神奇怪异非至人,至人只是“常”。
一切顺逆得丧,毁誉爱憎,要知宇宙古今圣贤凡民都有的,不必辄自惊异。
事有机缘,不先不后,刚刚凑巧。
命若蹭蹬,走来走去,步步跳空。
故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侥幸。
欲止奢,当念贫及。
欲止欲,当念病及。
欲止仇,当念祸及。
欲止邪,当念谤及。
欲止恶,当念死及。
世间事须留余地,有余地则转动自如。
譬如饮食小节,若过于醉饱,使腹中无余地,真气不舒,往往致病。
世人事事欲尽兴一时,岂不快心?第忧其难为转身路耳。
当得意时须寻一条退路,然后不死于安乐。
当失意时须寻一条出路,然后可生于忧患。
或问文公朱晦阉曰:如何是命?曰:性是也。
凡性格不通,不近人情者,薄命之士也。
语云:别人骑马我骑驴,仔细思量我不如。回头只一看,又有挑脚汉。
常作如是观,则无人而不自得矣。
德业看强似是我的人。
名位看不如我的人。
履霜而知坚冰之必至,赢豕而知躅之有孚。
故凡事必谨于微,微不谨,必至于著矣。
阳明先生曰:今人病痛,大段只是傲。千罪百恶,皆从傲上来。傲则自高,自是不肯屈下人。故为子而傲,必不能孝。为臣而傲,必不能忠。傲之一字,便结果了一生。
傲之反为谦,谦字便是对症之药。
能忍人所不能忍之触忤,斯能为人所不能为之事功。
莫大之祸,起于须臾之不忍,不可不谨。
少陵诗云:“忍过事堪喜。”
娄师德戒其弟曰:“吾甚忧汝与人相竞。”
弟曰:“人唾面亦自拭之。”
师德曰:“凡人唾汝,是其人怒汝。拭之是逆其心,何不待其自干?”
又有人问吕荣公曰:“为小人所詈辱,何以处之?”
公曰:“上焉者,知人与己本一,不知何者为詈,何者为辱,自然无忿心。下焉者,且自思,曰:我是何等人?彼是何等人?若是答他,与他一等。如此自处,忿心自消。”
人能如二公之言,无所争矣。
好胜非勇,能胜能不胜之谓能。
好察非明,能察能不察之谓明。
理有不顺,事有难行,不可苦强人。
伊川见人论前辈之短,曰:“汝且取他长处。”
吉人之词寡。
言语之当慎,唯在快意、忿恨二事上检点。
轻言寡诚,轻诺寡信。
人未已知,不可急求其知。但心诚,色温,气和,词缓,乃能动人耳。
千言万语,俱有实际,不脱空,方是谨言。
经目之事,犹恐未真?背后之言,岂足深信!

病有四百四种,唯宿食为根本。若欲却病,宜先节食。
摄生之道,大忌嗔怒。
心可逸,形不可不劳。
道可乐,身不可不忧。
形不劳,则怠惰易敞。
身不忧,则荒淫不立。
故逸生于劳,而乐生于忧。
清闲之人,不可惰其四肢。
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。
制之若无,斯为圣人。
节而不纵,可为贤人。
纵而不节,是为下愚。